中国人死亡观疑惑
今天看到有妹子提到轮回来自于中国本土,我还是很困惑的,因为我记得佛教确实在印度就有轮回。
我没有看过早期佛经原文,只能从一些文献得出这个印象。
首先,轮回并非佛教专属世界观,而是印度多个宗教共有世界观。印度在《梨俱吠陀》就有详细描述,我推测轮回本身是印度民间所有,而后被多个宗教吸收。原始佛教本来强调的是无我,但依然继承了轮回观,只是和婆罗门教有所区别。但是由于强调无我又要轮回,导致体系出现了bug,没有可以承受轮回善恶业的主体,自然无法走下去了。所以到后来又把我给请了回来,可是这样和原始教义比较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其次,中国在佛教传入之前确实不存在轮回说,甚至在佛教传入但未流行前,也不相信轮回。
在先秦时期,我们相信的是灵魂不灭和祖灵护佑那一套。商朝人在战争时喜欢祭祀妇好,希望妇好惩罚敌人,保佑他们打胜仗。而且先秦的陵墓热衷于厚葬,也是因为视死如生,把坟墓视作死后居所,所以会有许多日用品陪葬。
假如轮回观在先秦即有影响力的世界观,那是不可能的事。既然你都要轮回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准备那么多?信仰轮回的印度,在玄奘笔下并无类似丧葬习俗,这和世界观是相符的。
到了汉朝,我们出现了冥府的概念。
冥府的概念并非中国特有。在苏美尔—巴比伦那一圈的两河文明,就已经有非常系统的冥府观。女神埃里什基伽尔是冥府的统治者,而人死后前往冥府,他们身披羽毛,在冥府吃土。嗯,没看错,吃土,字面意义的。
苏美尔和巴比伦的世界观其实有点奇怪,包括神祇都不愿进入冥府,而且他们害怕死人。这和其他地区存在很明显的不同。他们神明之间相互恫吓的时候,经常会出现让死人吃活人的东西(意思指活人到人间)之类的话语。而且诸神对于冥府的态度也是:恐惧、不愿进入。伊南娜和她巴比伦化身伊什塔尔进过,差点被永远留下,还要被人拯救。最后她用丈夫代替自己,以换取回到地面的资格。
不提神明这块。两河的冥府显然并无轮回,人死后就永远住在冥府里。而希伯来文化和琐罗亚斯德教文化,同样不存在轮回。而琐罗亚斯德教则衍生了审判概念,希伯来文化也吸纳了这个概念。
所以冥府概念并非某个文明独有的,可以说是世界文化共有的一点。而在西汉,从论文来看,当时诞生了冥府的概念,但并未产生轮回。
现在大众对传统文化中魂魄死后归宿理解是:人的魂魄在死后依然黏合在一起,到地府接受审判,或赎罪,或轮回。
但是在先秦到汉朝,古人似乎认为人死后魂魄是分离的。《礼记》就有“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而余英时就认为,在死亡观转变早期,魂归于泰山,魄归于蒿里。蒿里一说是山名,在泰山之下,也是地下世界。
说到这里,我们在早期曾经有高山冥府的概念。一些高山充当过冥府所在。这一点其实比较特别,因为大多数时候,大家还是喜欢冥府在地下。
例如《论衡订鬼篇》曾引《山海经》佚文:“沧海之中有朔度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番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茶,一曰郁全,主领阅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華索,而以食虎。”
此外,昆仑和泰山都充当过高山冥府,最晚在东汉时期,就已经出现魂归泰山的说法。
在演变过程中,出现很多不一样的说法是很正常的。但即使如此,对于死后世界的描述,依然没有轮回,我们死后依然如人一般生活,是阳间的投射。早期的地府统治者如神荼郁垒,如前所述,会对善恶进行奖惩,但是并未涉及轮回。
佛教传入东土以后,死亡观应当出现了本土化,包括对殉葬的妥协等。而对于死后世界,善恶奖惩也出现了本土化,而轮回也有善恶业,所以和既有的地府相互结合,最后形成了我们现在的死后世界,也就是地府。
这个地府吸纳了大量佛教元素,包括因果、轮回等等,又保留了本身的视死如生,而轮回的内容也和原本有部分区别。
但是这种不同文化的结合是不彻底的,依然存在bug,我们远古的世界观也有部分留存。
最大的悬念:既然我们都要轮回,那为什么代代祭祖,祈求保佑呢?That is the question.
——完——
假如有轮回是本土思想加入佛教的确切证据,我也希望看到。因为我找到的论文,都认同中国的轮回观来自于印度。
原写于2018.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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