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菩提祖师是谁的讨论。

菩提必然不会是另一本小说里的人物准提道人，那么他是谁？

在准提这个常见项之后其实还跟着如下说法：须菩提、如来、太上老君。

先说须菩提，这里的须菩提是指如来手下的第一弟子须菩提，甚么解空第一。

事实上，原文中有提到须菩提的字样，这是出自樵夫口中。第一回：

樵夫道：“不远，不远。此山叫做灵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个神仙，称名须菩提祖师。那祖师出去的徒弟，也不计其数，见今还有三四十人从他修行。你顺那条小路儿，向南行七八里远近，即是他家了。”

而在后文里，菩提祖师的出场诗是这样的：“大觉金仙没垢姿，西方妙相祖菩提。不生不灭三三行，全气全神万万慈。空寂自然随变化，真如本性任为之。与天同寿庄严体，历劫明心大法师。”

什么叫大觉金仙呢？这是宋徽宗时期对佛的称呼。因为宋徽宗信道，就把佛教给灭了，要求全部改称大觉金仙，归入道教。

事实上，须菩提这个说法还算有根据，但是问题在于持这种说法的人附会到了如来弟子须菩提上，这里就会让人不免怀疑。

首先是菩提的称呼。须菩提这一说法只在樵夫口中出现，后文称呼他（包括第三方的作者旁白）的都是菩提、祖师等字样。如：

直至瑶台之下，见那菩提祖师端坐在台上，两边有三十个小仙侍立台下。

话表美猴王得了姓名，怡然踊跃，对菩提前作礼启谢。

其实第二回的标题就是悟彻菩提真妙理，这个菩提和文里旁白称呼祖师菩提是相对应的，我曾经想过这也许是有印刷错误（又在怪校对了！），或许是大大改过设定，最后没改彻底而已。也许有人问须菩提和菩提相差不远。但是问题在于须菩提这个词是翻译过来的人名，而不是姓须名菩提，还能叫名不叫姓的。假如真要把须菩提叫菩提，那就如同英文人名约翰当作姓约名翰，叫单名翰。但是想想我们大大的脑回路，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这里也不能把此须菩提和彼须菩提联系在一起。

大觉金仙这种说法，虽然是道教中的佛这般解，但是问题在于菩提祖师本身就是精通道佛儒三家，在讲课的时候，他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从这里来看，他称呼大觉金仙也无不妥，因为他确实精通道佛，而且三家配合很好，这说明他还擅长儒家。虽然西游记是个混杂的世界观，但是按照这个说法，他是大觉金仙这个说法就未必是指他是佛教弟子，而是指他是道教人，可是对禅理精通，又或许他曾经是佛教子弟后入道门。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只要他还是佛教的成员，就不可能不去听如来讲课。西游记原著里，佛教经常会举办会议、讲座，这个时候即使是平时不住灵山的佛教各路菩萨如观音、文殊、普贤，都会过来开会、听课。假如此须菩提是彼须菩提，为什么从来不见参与？须菩提既然是如来第一弟子就绝不可以旷课，不然看下金蝉子的下场。

所以我认为菩提祖师是如来第一弟子须菩提这种说法不一定成立。但假如同人打算写他是须菩提入了道门后和灵山切断关系，我虽然不太同意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只能说是合理猜测。

然后是如来。我以为这个是纯脑洞的说法。秉持这种说法的人认为西游记里弟子实力差师父很远（例如木吒和观音），所以大圣的师父一定很强很强，而且菩提是大觉金仙，所以一定是如来！

我觉得这种说法纯属主观臆测，有趣，但证据链压根就没有形成，我连……反驳都有点懒。

最后是老君。

这个脑洞涉及很多方面，最重要的就是老君似乎对大圣很好。一是金箍棒居然就这么给了大圣也没收回（其实压根不是他给的）；二是杨真君带人群殴大圣的时候，观音说要把净瓶丢下去他不让，说你这个是瓷器砸烂了怎么办，放开那只猴子让我来！然后他丢了金钢琢把大圣打歪了一下，除了被哮天犬咬了一口以外，大圣几乎可以说是无伤被捕。三是，太上老君很适时地表现了他的抠门（喂），非要自己用炼丹炉把大圣吃下的丹药炼出来，最后反而让大圣练出了火眼金睛，自己都被大圣摔了个倒栽葱。

而且他在《西游记》里是开天之祖，又身负补天之功，为什么面对孙大圣的时候好像就跟个普通小老头一样，还被大圣弄跌倒了一次。

再加上他在设定里确实有化胡为佛的行为（老君道：“有，有，有。”捋起衣袖，左膊上取下一个圈子，说道：“这件兵器，乃锟钢抟炼的，被我将还丹点成，养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又能套诸物；一名金钢琢，又名金钢套。当年过函关，化胡为佛，甚是亏他，早晚最可防身。等我丢下去打他一下。”），所以他确实可以说是精通道佛两家的人。

但是这些东西依然是主观臆测较多，并没有实质上的证据。原著中并无直接证据把两人联系起来。而且这些不合理之处在设定上也是可以解释得通的。

一个是老君压根不在乎他的武器法宝到底到了谁的手里。可以这么说，《西游记》里比较厉害的武器法宝，大多都是老君出品，不单单是道教神仙手上的法宝，连观音坐骑金毛犼脖子上挂的紫金铃都是老君出品。老君这个武器批发做得太厉害，他也是武器被自己出手就不管去向了，怎么能够说明金箍棒就是他故意给大圣的呢？（何况压根就不是他给的，是悲催的龙王痛失宝贝）
二是，老君他表现过什么打架方面的才华么？开天辟地、补天，这些东西需要打架么？不需要，真的不需要。虽然现在很多人觉得能够开天辟地、补天，就该很能打，能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是会设计房子盖房子，就等于能把所有流氓打趴吗？不能吧？而且老君他平日的活动是什么？炼丹、打造法宝、开会（……）。当然偶尔还会酿酿酒送朋友之类的，但是炼丹可以说是他仙生最大爱好。但是菩提祖师虽然有提过炼丹，但描写中并无他热衷炼丹的描写。

三是，西游记的世界观非常混杂，后面论道上的内容，有一些说是佛教，结果是道教的观点。所以说这个世界道佛交融非常明显，不能一概而论。

所以并无法说明老君和菩提是同一个人。

那么菩提祖师是谁呢？

对啊，他是谁呢？就像那个著名的我是谁的哲学问题一样，为什么我不能是我，菩提祖师就不能只是菩提祖师呢？

就原著而言，其实并没有任何菩提祖师是别的什么人的暗示。

菩提祖师他出场诗携带着道和佛的风姿，他教导樵夫读《黄庭》，被人称为老神仙，名字里带着佛教色彩，出场诗又仿佛佛教。可是他教了徒弟什么呢？上课的时候，“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妙演三乘教，精微万法全。慢摇麈尾喷珠玉，响振雷霆动九天。说一会道，讲一会禅，三家配合本如然。开明一字皈诚理，指引无生了性玄。”是啊，三家配合本如然，他真的属于哪一家吗？按这个描述，他理当精通的是道佛儒三家。也许是到了尽头道如一，但是道和佛都有争端，他其实更接近于一个普通中国人的认知：三家本为一体。他其实不属于道教也不属于佛教，更近似于一个实用主义者。

而这个从他对大圣的教导看来就更明显了。

祖师介绍三百六十旁门皆有正果的时候，都说了正果不能保住长生，然后私下传了大圣可以长生的道。那他给大圣传的是什么？你拳头够硬，自己够强死不了，那就长生不老了。所以除了功法，他还传了大圣七十二变、筋斗云，后面二者则是告诉他你打不过可以换个方法绕过去，再不济还能逃跑。可是他传的却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正果，否则阎王如何会来勾大圣的魂？但是很可笑的是，后续却证明了他才是正确的。

大圣被勾魂了，结果他大闹地府，生死簿遭殃了。阎王敢吱一声？敢继续勾魂？不敢，他只能报告上级。大圣大闹天宫，被逮了以后要砍头要各种杀他，可是杀不死，最后也只能判个五百年的有期徒刑。

而得了正果的猪八戒如何呢？天蓬元帅酒后QJ其他部门（广寒宫）女下属未遂，被打死丢下去投了个猪胎。谋反不会死，QJ未遂倒是真的死了。啊，你说怎么不是调戏？嗯，我给你看下原诗句：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再三再四不依从，东躲西藏心不悦。色胆如天叫似雷，险些震倒天关阙。

这个要说调戏也太轻描淡写了。当然，我知道有人会说大圣也不过犯了个偷窃罪，但不是这么简单，以后读书笔记会阐述一下。

嗯，扯远了。继续聊菩提祖师。假如说他是实用主义者，证据还蛮多的。即使是从大圣的师兄弟看来，这些人也压根不是什么求道之徒。他们看到大圣翻筋斗云觉得大圣可以送快递好羡慕，这些人哪里是来求道的啊，分明是来学习养家糊口的！可是菩提祖师还是教了。他的教学理念跟书里其他人差别不可谓不大。

而且，菩提祖师究竟是什么人我觉得本身也不必深究。他的出场也不过是交代身为主角的大圣的本领来历。我甚至觉得作者是刻意模糊了他的背景，虚虚实实，又直指内心。在他和大圣断绝师徒关系以后，其实他的故事已经告一段落，而后文也并没有任何的前后呼应。有时候，读者总是希望作者有很多伏笔，以自己能找到各种伏笔沾沾自喜。但是有时候，或许这不过是读者的自作多情罢了。

增补：太上老君究竟住哪里

最近看了一篇论证我家大大是道教徒的文章，看到里面提到老君住处该是哪里，最后得出结论会这么写证明他是道教徒，我只能说太牵强附会。以下兜率天、兜术天均出自这位的考据，而离恨天则是我查百度说是出自佛经却死活找不到，最后倒是找到红楼梦和长生殿关系考据见到的奇葩：

《西游记》里老君住在哪里呢？

第五回　乱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宫诸神捉怪：

好大圣，摇摇摆摆，仗着酒，任情乱撞，一会把路差了，不是齐天府，却是兜率天宫。一见了，顿然醒悟道：“兜率宫是三十三天之上，乃离恨天太上老君之处，如何错到此间？也罢，也罢！一向要来望此老，不曾得来，今趁此残步，就望他一望也好。”

所以太上老君住在离恨天兜率宫。其实日后很多人都直接觉得老君就是住这里，但其实……这是大手效应，按照传统道教佛教的说法，兜率宫里住的不是老君，老君也不该住离恨天。那么，他该住哪里呢？

首先是兜率宫。其实兜率这个词的来源就是佛教。佛教第四天兜率天，是未来佛弥勒的住处。《西游记》中其实弥勒也有出场，不知道他对大大逼他搬家，让老君搬进去的写法是怎么想。

可是实际上道教也有兜率天，一般译作兜术天。在早期佛教传入中国的时候，道教受佛教影响，出现了一些直接挪用佛教经典设定，只替换名称的存在，例如正统道藏洞真部本文类中的《高上太霄琅书琼文帝章经》。这本道教经典创作于南北朝时期，是上清派的重要作品，里面对兜术天的描述如下：第四天名兜术天，一名寂然天，天上又别置三天之号，皆隶于兜术天。元始天王所治兜术天，去第五天千二百四十万里。

那么为什么不会是道教原创的兜术天呢？因为纵观此文上下，这些概念分明就是来源于佛教，而且连名字都没替换干净，依然存在音译，如：第五天名不骄乐天，一名波罗尼密天，天上又别置三天之号，皆隶于不骄乐天。

又如：第八天名梵摩迦夷天、一名梵众天，天上又别置三天之号，皆隶于梵众天。以及第九天名波梨答和天。名大梵天，去下五百亿二十万里，其天别置三天之号，皆隶于大梵天也。

能否告诉我道教里波罗尼密和波梨答和是何种意思？本来xx天这种概念就是印度教和佛教互相融合的结果，带有非常浓厚的印度色彩。后来佛教传入中国之后，这些世界观也已经融入，道教就直接引用了这部分。而在这部所谓经典中，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出现了的太上老君也没有踪影，更让人震惊的是元始天王，也就是日后的元始天尊也只能屈居第四天，而不是更高层次的天上。盖因这个设定本来就不是道教原始设定，在直接挪用的时候来不及改，比起宋代上清派重要经典《云笈七签》已经完全本土化的三十六天设定差得很远。

而在《云笈七签》里对老君的住处是有具体设定的：天宝君治在王清境，即清微天也。其气始青。灵宝君治在上清境，即禹馀天也。其气元黄。神宝君治在太清境，即大赤天也。

这里神宝君就是老君，他居住的是大赤天。

可是这里问题又来了。《西游记》不是说老君住在离恨天，这个离恨天是哪里来的？

道教里其实是没有的。

《云笈七签》的设定是：（一）太皇黄曾天，（二）太明玉完天，（三）清明何童天，（四）玄胎平育天，（五）元明文举天，（六）七曜摩夷天，此六天合称为欲界。（七）虚无越衡天，（八）太极蒙翳天，（九）赤明和阳天，（十）玄明恭华天，（十一）耀明宗飘天，（十二）竺落皇笳天，（十三）虚明堂曜天，（十四）观明端靖天，（十五）玄明恭庆天，（十六）太焕极瑶天，（十七）元载孔升天，（十八）太安皇崖天，（十九）显定极风天，（二十）始黄孝芒天，（二十一）太黄翁重天，（二十二）无思江由天，（二十三）上揲阮乐天，（二十四）无极昙誓天，（二十五）皓庭霄度天，（二十六）渊通元洞天，（二十七）翰宠妙成天，（二十八）秀乐禁上天，（二十九）无上常融天，（三十）玉隆腾胜天，（三十一）龙变梵度天，（三十二）平育贾奕天。（三十三）太清境大赤天，（三十四）上清境禹余天，（三十五）玉清境清微天，（三十六）大罗天。

所以是哪里来的离恨天？

《红楼梦》里，倒也出现过离恨天。那里是警幻仙子所在之处，太虚幻境在离恨天灌愁海之中。而在《中“离恨天”和“灌愁海”》一文中说到，说中华书局版对离恨天的注释是佛教欲界第二天仞利天。这个地方其实是帝释天的住处，不是《圣传》那位，而是印度教和佛教里的。但是《红楼梦》会作如此解，是因为清初作品《长生殿》里提到灌愁海，而唐明皇和杨贵妃最后在仞利天成婚。但是真的要计较起来，离恨天在佛教并无对应的地方，即使是音译也没有。仞利天这个说法源于考据，我也读作renli，经北辰姑娘提醒当为忉利daoli天。查了下以后发现， 它梵名 Trāyastria，巴利名 Tāvatisa。音译多罗夜登陵舍、怛唎耶怛唎奢。看来这里作音译确实当为忉利天，查了下一个在线的长生殿阅读，也确实是忉利天。仞利天这种说法却又见于考据文本（据称是引用中华书局文字）和之前下载的长生殿txt，不知是否另一种翻译抑或因近字形误作仞。若为另一种翻译查汉语词典仞又只有ren这一个读音，作音译是否当为dao？抑或此种翻译另有意味？不得而知。而无论是看音译，抑或和我一样误作仞利，都不可能再因近音、同音以讹传讹成为lihen。

有人说离恨天确实出自佛教经典，但是我也没有找到。最后根据《中“离恨天”和“灌愁海”》的提示倒是在元杂剧《倩女离魂》里找到了。

《倩女离魂》里，张倩女的母亲想要悔婚，要求王文举考取功名才能迎娶张倩女。张倩女和王文举分别的时候出现了如下唱词：

【那吒令】我一年一日过了，团圆日较少；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一直有人想找离恨天出处，结果最早就是《倩女离魂》。联系上下文，其实离恨天这个词当是和忉利天无关，仅仅是张倩女直抒相思之情，以道教三十三天设定为由头，而说出离恨比三十三天还要高喻离别之苦。所以这里和忉利天并无直接联系。而后来离恨天这个词也多在痴男怨女的爱情剧中出现。

所以《红楼梦》使用离恨天这个词是否与《长生殿》里的忉利天有关，抑或是单纯暗示宝黛爱情悲剧，还有待商榷，但是《西游记》里的离恨天，却几乎可以确定和忉利天无关。因为在《长生殿》以前还没有这种联系，而都是爱情剧中诉离别之苦之词。只有《西游记》特别地抽出来当作太上老君的住处。那篇根据兜率宫就论证出我们家大大是道教徒的作者，究竟有没有发现离恨天这个奇葩存在我也是有些困惑的。

那么，为什么我们大大会让太上老君住在离恨天呢？我觉得也许罪魁祸首还是著名元杂剧《倩女离魂》。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

这种语句在大大那混杂得一塌糊涂的世界观里，也不知道是又记错典故，抑或是又以我们永远无法搞清楚的脑回路联结起来，把离恨天当作三十三天之外那个天，然后把老君从大赤天拖到离恨天安家。而兜率宫则很简单，他是为了老君化胡为佛的佛教色彩而已。但是这么一来，就让人觉得老君甚是可怜。身为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当死宅的老处男，天天在痴男怨女心心念念的离恨天里默默地开炉炼丹、锻造法宝，和情爱毫无关联，只有啊，老道今日又有一炉新丹，直让人怀疑作者的险恶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