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咕了很久，下篇来聊下曹老板的死因。之前就想吐槽的了，总是看到各类认为曹老板死于头风病的文章，但是这是很荒诞的，他根本不像死于头风。你不能因为三国演义这么写了就觉得真理。演义还写曹军运动水战把船锁起来呢，这是什么常识黑洞？

  开篇还是三国演义，曹老板死前初起病就是头痛难忍，表现是

  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头脑疼痛不可忍；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  操大叫一声，忽然惊觉，头脑疼痛不可忍；急传旨，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

  也就是说，演义认为他是头风病加重了，才在后来找华佗治病。而杀了华佗以后，曹老板头痛愈发严重，到临终的时候也是头痛、不能视物，假如连上看见伏皇后他们那就是还有幻觉。症状如下：

  是夜操卧寝室，至三更，觉头目昏眩，乃起，伏几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操惊视之，忽见伏皇后、董贵人、二皇子并伏完、董承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内，隐隐闻索命之声。操急拔剑，望空砍去，忽然一声响亮，震塌殿宇西南一角。操惊倒于地。近侍救出，迁于别宫养病。次夜，又闻殿外男女哭声不绝。至晓，操召群臣入曰：“孤在戎马之中，三十余年，未尝信怪异之事，今日为何如此？”群臣奏曰：“大王当命道士设醮修禳。”操叹曰：“圣人云：‘获罪于天，无所祷也。’孤天命已尽，安可救乎！”遂不允设醮。次日，觉气冲上焦，目不见物，急召夏侯惇商议。
 ……嘱毕，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而死，寿六十六岁。

  后来似乎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个设定，也就是曹老板死于加重的头风病。但是首先，什么是头风病？

  头风病实际上就是头痛，只要是头痛都可以叫头风。但是头风就真的会死人吗？之前我看到lofter有人煞有其事地说曹操头风病是因为高血压，死前就是高血压控制不住死的。我就觉得很奇怪，头风病为什么就百分百等于高血压导致？

  头痛是非常常见的症状，高血压可以导致头痛，脑肿瘤压迫可以导致头痛，脑出血可以导致头痛，但是牙龈炎也可以头痛、鼻窦炎也可以慢性头痛，还有三叉神经痛导致的头痛，甚至还有你根本查不出原因的偏头痛。为什么曹操头风就是高血压导致的？

  那么看曹老板头风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首先是三国志，原文如下：

  太祖苦头风，每发，心乱目眩，佗针鬲，随手而差。

  每次发作的时候，头痛、头晕、心悸。以上症状不能说明任何事，因为列举的所有病都可以导致以上症状。

  而遗令里又说：

  吾有头病，自先著帻。

  其实看这里感觉就更奇怪了，高血压导致的头痛，跟头巾什么关系？要不是他戴着更舒服，他为什么要搞这个？那么就是说，戴头巾会更舒服，而且曹老板的头风是经常发作，否则也不至于此。

  这里恰恰就有个问题，华佗死于何时何地？我在上一篇认为是建安十五年以前，但是后来再读华佗传，发现是这么说的：

  于是传付许狱，考验首服。

  所以华佗是被抓回许都的监狱。但是这里要注意一点，建安九年后，曹老板就去了邺城，开启了霸府时代。所以华佗死亡必然是在建安九年以前。

  也就是说曹老板最少闹了十几二十年的头风，坦白说，要真是从一开始就是高血压导致的头痛，血压控制得这么差，早死了，等不到那么久。至于肿瘤更不可能了。

  何况到临终前，从遗令来看，起病是半夜，第二天他就觉得快不行了，这里应该还是比较急性的死亡。假如是颅脑的疾病导致的急性死亡，他其实很难这么清醒地下达遗令，更别说遗令还那么有条理。而且他也没提到偏瘫、失语等常见症状，一开始不算严重后来加重的脑出血也不像。那么他到底是什么状况？

  按照遗令，他自诉症状如下：

  吾夜半觉小不佳，至明日饮粥汗出，服当归汤。

  实际上这里只是说半夜觉得不太舒服，具体什么不舒服，没说。到了白天喝粥之后出大汗，就喝了当归汤。目测这里出汗也是一部分症状，就是不知道到底是退热的出汗，还是喝粥的时候出现了大汗淋漓。而大夫给的处理方式是喝当归汤。

  当归的应用是经历了多年发展的，我们不能以今日的应用经验套那个年代，只能用比较接近的药学书籍探究一下他为什么要喝当归汤。而《神农本草经》有如下记述：

  当归，味甘，温。主欬逆上气；温疟寒热洗洗在皮肤中；妇人漏下绝子；诸恶疮疡、金疮，煮饮之。一名乾归。生川谷。

  这不是生子文，曹老板不可能漏下。外伤看上去没有，症状也不像，因为当归汤针对的是他当天发作的症状，不可能是半夜突然受伤。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欬逆上气和温疟寒热洗洗在皮肤中。

  欬逆上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呼吸困难，温疟寒热洗洗在皮肤中可以理解为有高热、寒战的感染性疾病。那么复原当时曹老板的症状，是否半夜自觉发热、寒战，还是胸闷、气促，还是二者皆有，那已经不可考了。但是最少以上症状在第二天他看来已经很重，所以决定下达遗令，而跟头风关系不大。从以上症状推测，曹老板当时可能的死因不外乎感染性疾病诸如重症肺炎(抗生素出现以前细菌感染就是九死一生)和心肌梗死、肺栓塞之类的心肺血管疾病。也是这些疾病，他是可以觉得很不舒服但非常清晰地表达自己的遗愿，并在短期内急性死亡。东汉末年可没有呼吸机也没有介入，这些疾病可以发展得很快，而且无法逆转。

  至于头风病，我只能说因为他长期都有，所以后来被大众把死因按在这上面。但是基础病归基础病，基础病往往不是最终导致死亡的疾病，就像糖尿病病人得了重症肺炎最后死亡，你不能说他死于糖尿病啊，他是死于重症肺炎。所以不能因为曹老板既往有头风就认为他死于头风，具体死因无法确定，但是心肺相关可能最大。

  

  最后说下处死华佗这个事吧。之前有妹子在我上篇里说华佗旷工导致郭嘉死亡的构思，我当时就提出不太可能。因为华佗不太可能随军。但是重读三国志，发现华佗死于许都，那么他必然死于建安九年前，那么这个设想更不成立了。而且处死华佗这个事，我认为郭嘉大概率是支持的，甚至可能是很激进地认为必须处死。华佗旷工基本上是无视工作纪律和法度，所以荀彧求情也只能说他医术实在高明，就放他一马(佗术实工，人命所悬，宜含宥之）。实际上你看三国志里真没到这个地步的求情就完全不是这样，也就是说过华佗在当时那个有毒的职场里，是真的到了应该被处死的地步。所以曹老板才那么坚持要处死，否则他队伍就不好带了。郭嘉被曹老板引为知己，在这方面他们的理念很可能是一致的，所以郭嘉不但不可能求情，反而会非常支持。

  而且荀彧那个求情方式看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恰好踩中了曹老板的雷区。有才华，所以就可以无视法度了吗？这是在威胁他吗？他怎么可能忍？这种求情只可能让华佗死得更快，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华佗有仇，要这么个求情法。

  再说个题外话。曹老板后来在曹冲病死以后后悔过杀死华佗，但是在郭嘉死亡的时候没有，但是给他带来更大悲痛的恐怕还是郭嘉的死亡，否则也不至于在人死了快十年以后写短歌行。(某人写过短歌行就是悼亡诗，追念郭嘉，而且创作时间很晚，这里不多展开）郭嘉和曹冲最大的区别恐怕还是从生病到死亡的地点和时间。郭嘉是在回程时得了急病，并且很快死亡。华佗不跟随军队，所以曹老板从来没提过他。但是曹冲生病是在城里，而且他应当是拖了相当一段时间，而且越来越重，否则曹老板这么不信鬼神的人不会“亲为请命”，这种行为是要反应时间的。所以只有这种情况底下，曹老板才有可能想起华佗，觉得华佗还活着，可能曹冲就能被治好。而郭嘉，时也命也。

  再再一个题外话。郭嘉死后，曹老板曾经说：“诸君年皆孤辈也，唯奉孝最少。天下事竟，欲以后事属之，而中年夭折，命也夫！”最近和某人聊这段，考虑到郭嘉死亡时间，曹老板应该很早就想过假如自己死亡要托付给谁，毕竟宛城他自己也差点死了。他随时可能就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曹昂已经死了，剩下的小孩里最大的曹丕当时也还小，想想宛城的时候他也就十岁。在后来征战的时候，他要是死了，才十几岁的曹丕怎么办？事实上他能托付的也只可能是郭嘉。荀彧从头到尾只是盟友，他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就算曹老板活着都随时可能联盟破裂，下一秒就要背刺(说起来，曹老板和袁绍也曾经是盟友，那又如何呢？曹老板还和孙家有联姻，看看曹彰就娶了孙家的女儿，但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更别说曹老板死了了。谁会拼了命地护着曹家的妇孺？真的只有郭嘉。荀彧从一开始就不可靠，荀攸他们毕竟也有自己的想法和私心，只有从头到尾都是曹老板的人的郭嘉才会这么护着曹家，而且是奔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去的。当然了，曹丕二十五岁以后，其实就不怎么需要郭嘉了。历史上郭嘉早死也未尝不是好事，因为曹丕的理念和行为必然会和郭嘉起冲突。真活到曹丕登基那个时候，是否能全身而退就是个问题。即使到那时郭嘉就像是曹老板的遗物，但是曹丕会在乎这个吗？他连自己叔叔也是说动手就动手的，何况从来没有实权的郭嘉呢？但是假如郭嘉晚点再走，曹老板也许后来也不至于那么孤独，又变得那么莫测。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些假设，姑且听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