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的日光浴(上)
赫伯特最近发现自己对世上的一切失去了兴趣。
身为一名已经活了五百多年的吸血鬼,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但它偏偏发生了。他不想进食,不想玩乐,甚至连跟爱人做爱都兴趣缺缺。
他一定是得了抑郁症。他这么想着。
为了解决这个吸血鬼常见疾病,他决定去看精神科医生,但他更抑郁地发现,他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一年后。
到那个时候,他已经因为抑郁自杀了吧?
诅咒这万恶的医疗制度。
但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他不得不肉疼地掏钱去私立医院。
尽管开始医生认为他没有必要服用药物,他还是催眠了医生给他开具了抗抑郁药物。
这样他就可以得救了。
然后他发现,就像除了血液外的所有吞进肚子里的东西一样,它、不、能、吸、收。
诅咒他的吸血鬼身份!
他已经隐约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吸血鬼死于自杀。或许在某个夜晚把银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或许在某个清晨把银子弹射进自己的脑袋,在本来就不可能进天堂的基础上再加一把劲。
这该死的吸血鬼身份,让他们连抗抑郁药都无法使用!
不,都是耶和华的错。祂让世人歧视吸血鬼,让吸血鬼无法接触阳光,让他们患上抑郁症,但又让抗抑郁药没有吸血鬼版本!
赫伯特对这个自投靠耶和华之后对吸血鬼充满恶意的世界绝望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打开看了眼就收回口袋,继续思考人生大事。
“亲爱的,我后天晚上的飞机。”
佩恩后天就回来了,他离开前那晚没做爱还能说是体贴,但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的。可是,他连借助伟哥的可能都没有!因为伟哥跟抗抑郁药一样!被耶和华诅咒了!
***
他不能坐在原地等着佩恩回来。
花费了一整个白天思考的赫伯特最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并不是说他们的感情不好。他成为吸血鬼五百多年了,跟佩恩也维持伴侣关系四百余年,吸血鬼里有几个像他们感情如此深厚的?事实上连有稳定伴侣关系的吸血鬼都寥寥无几。他跟佩恩的感情毋庸置疑,只是他得考虑一些别的问题。
例如他抑郁症这件事会对佩恩造成多大的打击。其他吸血鬼风流成性喜欢到处浪费自己的精液,可现在还活得好好地,可他作为少数有稳定家庭的吸血鬼反而患上了抑郁症!(当然,那些风流着风流着也突然自我了断的吸血鬼不在他思考范围内。)这对佩恩是何等的打击!他的病症分明就在控诉佩恩是多么不称职的爱人!再想想,尽管他无所谓在上面抑或下面,可是假如他在下面无论佩恩如何努力他都硬不起来,这对佩恩又是何等大的打击!
他的疾病,分明是从日常生活到性生活都在嘲笑佩恩的无能。
至于这个究竟跟他不能等待佩恩回来有什么关系?
只需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最初佩恩会因为他的疾病到处为他奔波,但他的疾病一再地嘲笑佩恩,只会逐渐让佩恩对他的疾病甚至他这个人感到厌烦。最后,他们的感情磨灭了,佩恩找了一头年轻力壮的吸血鬼,拉着行李箱告诉他,这才是他的真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假如失去了佩恩他还有什么呢?这该死的吸血鬼身份?
最后他只能借助银制凶器,了结自己这漫长而悲惨的一生。而佩恩,也许在听见这个消息会稍微惊讶一下,随即觉得他这个结局也不错,为他哀悼一下就跟自己的新任小情人卿卿我我去了,再也不记得自己曾经有一位叫赫伯特的爱人。
他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局!他还不如现在就死去!让佩恩永远记住他们最幸福最快乐的回忆,即使遗忘了他的样貌也不会忘却他们之间的幸福感觉!即使重新开始也要花费那么几十年的时间!而他,会在佩恩心中永恒!
赫伯特拉开窗帘,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夕阳在西方挣扎着,洒落最后的橘黄色余晖,而东方,已经被蓝紫色盘踞。
已经到了吸血鬼活跃的时间了,他也是时候离开。
赫伯特匆匆地写了张纸条压在桌子上,带着少量行李走出了房子。
即使是死,他也要找一个适合他的地方。
***
“一杯浓缩红细胞。”
酒保暧昧地冲他笑了笑,“左边,黑色连衣裙。”
“我对野味没有兴趣。”赫伯特支着下巴,“我要正规途径的,B型,Rh阳性,谢谢。”
酒保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是拿出了一杯浓缩红细胞,透明的高脚杯上还蒙着一层水雾。
左边,黑色连衣裙。
赫伯特即使不看也知道那是一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女孩。像这种吸血鬼开的酒吧,往往不会拒绝误入的人类,因为这也算一个狩猎野生人类的途径,也更安全、更方便,前提是别让教廷的驱魔人发现。
但赫伯特非常不喜欢这种狩猎野生人类的活动,当然也不代表他像某些变态一样为了追求绿色安全人类血液非要开一个人类养殖场。只是他会更喜欢饮用经过安全监测的血液。
安全,健康。同样是野生人类的血液,他们被冒充献血车的吸血鬼血液公司流动摊位欺骗了血液,还心甘情愿,自以为自己为人类健康事业做出了伟大贡献。而这些血液公司就像某些人类机构一样筛选健康的血液,这让血液的来源更有保障。至少赫伯特自己是不愿意饮用富含HIV的血液的,尽管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会对吸血鬼造成多少损失,可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但是安全监测的血液总是要加入各种添加剂,那口感实在太差了。赫伯特突然想到,也许就是这些添加剂导致他食欲减退,更进一步地让他患上了抑郁症。
人类都开始要求更绿色的食品拒绝过多的添加剂了,为什么吸血鬼还没有想到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觉得自己更加没有食欲了。
这是抑郁症并发的厌食症吗?饿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需要的时间过于漫长,也会让他的皮肤变得异常难看。假如让佩恩看见那么丑陋的他,那佩恩一定会很快地把他遗忘!男人都是视觉生物他确信,男吸血鬼也一样!而且他也不能确定最后会不会突然还是控制不住地去随便摁倒一个野生人类就吸血,到时候沾染上从未发现的人(类吸血)鬼共患病他该如何自处?那是何等可怕的场面,佩恩也会对他失望透顶,会在他刚发现自己患病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把他抛弃!
赫伯特咽了口口水,抑郁地把那杯浓缩红细胞喝下。
添加剂的味道盖过了血液本身的香甜,难喝至极。
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想象着佩恩对现在的他如何失望,丝毫没有发现酒吧里的气氛已经彻底改变。
“老师,就是这里。”戴着银十字架的少年厌恶地看了眼用花体字写着“Bloodline”的招牌,“血族?还真是光明正大。”
裹在风衣里的青年冷笑了声,“走吧,让我们见识下这些见不得光的怪物的巢穴。”
***
“别动,我们是驱魔人!”
尖锐的少年嗓音划破了喧闹,整个酒吧霎时安静下来。正在自怨自艾的赫伯特也终于察觉了不对,扭头看向少年发声的方向。
几头年轻力壮的男吸血鬼正站在那里,那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却一脸诧异地坐在那里,连脸上那浓妆都遮掩不住她的惊诧。
真是难以理解现在某些年轻野生人类的品味,她们为什么会喜欢把自己的嘴唇和指甲涂黑,连眼睛周围都不放过,看上去比吸血鬼都还要像鬼。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难吃?
“驱魔人?”那几名吸血鬼冷笑起来,酒吧里的吸血鬼也慢慢地围了过去,除了赫伯特。
耶和华在上,他可不想被那个家伙的光辉照耀。那个一脸倔强的稚嫩少年是一看就很容易推倒没错,但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实习生的家伙怎么可能独自探险?
果然,一头吸血鬼刚突然变脸“唰”地露出自己的獠牙时,站在人群中的一名青年就突然出手也“唰”地一下把他劈成两半。
好刀法,那刀还是镀银的,果然是教廷的人。
“嗷——”周围的吸血鬼同时变脸,扑了上去。与此同时酒吧里的野生人类也跟着尖叫起来,那些没围上去的吸血鬼趁机抓住自己身边的野生人类,只有在漩涡中心的那个酷爱黑色的女孩连滚带爬地从斗殴地段逃了出来。
赫伯特很严肃地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处理这也许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后遇见的驱魔人。
毕竟,他也还没忘记自己自杀的使命。但他思考不足一分钟就抛弃了与驱魔人同归于尽这个方案。虽然那个驱魔人很厉害,但还不足以让他送命,要是半死不活让佩恩看到肯定会被唠叨。假如不幸他真的成功壮烈,哦,天啊,佩恩一定会为了他跟教廷拼命。他可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
所以他很淡定地喝完最后一口满是添加剂味的红细胞,整理了下衣服准备离开,假如不是那个不小心扑到他脚边的那个纯黑女孩的话。
“抱……抱歉,我……”
赫伯特冲那个女孩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明明收了回去但还是略长的犬齿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闪发光。
“啊!!!”
女孩的尖叫让他敏锐的听力遭受严重打击,那个女孩慌忙抓住自己的挂坠举起,“别……别过……”
“孩子,你拿着的是骷髅。”虽然骷髅底下也有骨头架出的X,可是即使是十字架,他们也只怕银的,至少也是镀银的,这么一个铁造的X他可能会怕么?
女孩一下子瘫软在地。
他摇了摇头,伸手拎起她的领子,一路拖了出去。女孩一脸生不如死,没有再挣扎。
你说,为什么要独自来这么偏僻的酒吧呢?进来了看见这一酒吧的俊男美女不觉得奇怪么?
这比例,在人群中正常么?即使想不到他们是吸血鬼也该至少想到他们是特殊职业者对不对?这么多特殊职业者的酒吧为什么还要进来?当个乖女孩不好么?真是叛逆。
***
今晚没有月光,昏暗的路灯正适合思考人生。赫伯特把瘫软的女孩丢到一旁,继续思考他的吸血鬼生大事,但这并不顺利,因为旁边女孩终于止不住的啜泣声实在让他心烦。他摸了下身上,刚好还有一百美元。他把那张一百美元塞进女孩手里,指了指巷口,“出去左转,有出租车。”
叛逆的女孩被那一百美元吓得不哭了,她攥着那张钞票愣愣地看着他,他只好又在身上找了下,但着实找不出另一张钞票。
“抱歉,我只有这么多,不够你回家以后再补吧。”
女孩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那种讶异彻底消失,另一种暧昧的神色慢慢地浮起。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好让它们看上去更柔顺更性感一些,“吸血鬼先生……”
赫伯特很严肃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随着时代变迁,这些雌性野生人类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难道她们的脑子里都只有暮光之城吸血鬼日记吗?
假如不是因为他从来不喝非正规途径的血,她已经死了。
他是要冷冷地瞪她一眼吗?哦,不,他知道那个女孩八成会觉得他的雄性荷尔蒙简直完美,会扑上来向他请求就这么一个晚上。那他要温柔地一笑让她感到不对劲吗?哦,不,她八成就直接要在这里跟他来那么一晚了。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
他站起来,再度拎起那个女孩,直接往巷口丢了出去。
感谢他属于吸血鬼的控制力,他想那个女孩不会受到多少伤害。
“住手!”
一束白色的强光忽然笼罩了他的后背,赫伯注视着自己那在白光中更显漆黑的影子,心中的暴戾开始不断发酵。
教廷的驱魔人就不能在周末休息一下吗!教廷彻底不把劳动法放在眼里这些驱魔人为什么还不罢工!
他猛地转身飞扑上去,一拳把那个实习生砸晕,教廷特制微型高功率探照灯“啪嗒”地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了。赫伯特还不解气,他冲上去一脚踩住探照灯,用力一跺,“啪嚓”一声,光熄灭了。他又狠狠地踩踏了几脚,才觉得自己的怒火稍微熄灭了些。
果然躁狂是抑郁伴生的兄弟。赫伯特皱了皱眉,又是一脚把地上的垃圾踢散,转身走到那个不知死活的实习生身旁站定,目光在他无名指上的指环上停顿了下,俯身开始搜索起来。
“阁下,他是布鲁克家族的人。”
赫伯特抬眼看了下那个带着实习生过来见世面的驱魔人,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从实习生外衣的口袋里摸出一罐大蒜味可乐,打开喝了一口。
真是难喝。
既然监护人来了,他也不用费劲把这罐难喝到死的东西倒这小鬼身上了。他想着,随手把那罐可乐丢了出去,正中垃圾桶。
“他就是布鲁克家这代最出色的小鬼?”
青年沉默了下,看了一眼赫伯特左手上那跟少年一样的指环,还是点了点头,“是的。”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青年很识相地没有接下这句,非常称职地充当一个普通塑像保持环境的寂静,只有被他彻底锁死的酒吧大门传来“砰砰”的声响。
赫伯特等了一会也没有等到青年说出自己等候数百年的那个关于身份的问题,也不好直接表明身份,只好换了一个话题。
“照顾好他,别让布鲁克家丢脸。”
“是。”
青年如蒙大赦般立刻拖起昏睡的少年,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赫伯特寂寞地站在路灯底下,感觉自己的抑郁又加重了。
为什么布鲁克家的人永远都不会对他的身份提出任何疑惑!看看他的头发。褐色!跟布鲁克家传统的金发是一样的吗?!假如不是他们的迟钝,他早就直接表明身份:哦,不,我不是他,我是他的丈夫。
难道他们就一定要毁掉一名古老吸血鬼应有的矜持吗!
何况他就要死了,他很快就要从佩恩的丈夫转为前夫。实在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诅咒该死的永远不开化的布鲁克家族!
TBC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