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里《华佗治疮》这则，大意是一姑娘左膝有疮，“痒而不痛，疮愈数十日复发，如此七八年”。接着华佗搞了一通玄而又玄的操作，从疮里搞出了一条没有眼睛的“蛇”，疮就愈合了。

姑且不论华佗那一通玄而又玄的操作，在我看来那通操作意义并不是很大。首先从这个姑娘的病史来看，假如要写个主诉的话，那就是“反复左膝皮肤溃疡7年余”，需要现病史描述的话，这里条件不足，只能说出“伴瘙痒，无疼痛，约？天后可自行愈合，愈合数十日后复发”之类的话。

假如单纯从我的角度来看，我第一反应是风湿免疫病。因为很多风湿免疫疾病会有类似的皮肤溃疡表现。可是这里又说从皮肤溃疡中拉出了一条“蛇”，那就更像是皮肤寄生虫病。但是这里我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七八年的皮肤寄生虫病，还只有一条寄生虫，这实在罕见，我一时也想不出这是什么病。此外，这里的记载是否准确，我觉得存疑。毕竟是志异，你很难判断这些描述是否准确。

但也并非完全是作者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并不熟悉皮肤寄生虫病。因为志异也有非常精准的描述，时隔两千年你都还能推断故事主角到底得了什么病。

描述比较精准的，可举例《左传•成公十年》中晋侯梦大厉那一段描述，该段原文如下：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

单纯从文字来看，就是玄而又玄的恶鬼杀人（这里的大厉指的就是恶鬼）。但是假如不管晋景公（也就是这里的晋侯）梦境以及桑田巫的预言，其实这一段就是很典型的从前有个晋景公，他很可能心肌梗塞死了。

先从说晋景公得病开始。这里并没有说他得了什么病，而只是用疾病变成两个小人的方式来进行说明，也就是病入膏肓的来历，那么就得先解决什么是膏肓的问题。

膏，这里是指心尖脂肪。肓，这里是心脏和膈膜之间。虽然目前所有古文注释，都不会去推测晋景公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更多的是麻木地复述，而又说中医认为这是药力不到之处。

这不是废话吗？直接拿秦国派来的医生那段“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解释有意思？

但是必须注意的是，中医的理论和西医是有很大差别的，中医的心不能等同于西医的心脏。虽然这里有具体解剖的指代，但是这里能否直接得出就是现代所特指的心血管疾病有待商榷。所以还得结合后文。

后面晋景公让人煮了新麦，吃之前跑去上厕所，卒。

这一段描述，假如是从没有医学背景的人来看，迷信的觉得啊，应验了，不迷信的人觉得，骗人的吧！我觉得：这人就是大便用力诱发心梗了吧？不然怎么死得那么快？

心肌梗死其实是一种多种因素都可以诱发的疾病，通俗一点解释就是，给心脏供血的血管突然被堵住了，血过不去心肌死亡。假如不治疗有几个转归：一，坏死的面积很小，而且不重要，所以没有太大影响。二，从此半死不活，走几步路喘几下，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三，死了。其实死亡率很高，半死不活也挺常见，没影响的那真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所以当代我们都会建议治疗。

治疗过程中，我们都会建议病人卧床休息，不要下床活动，不要做重体力活。什么叫重体力活？解大便也算。所以一般来说，心内科医生都不会想心梗病人大便干结，这样拉大便用力，很容易诱发心梗。所以一般会给通便药，而且让病人在床上拉，这样会更安全。当然，很多人并不愿意在床上大便，即时说了在床上大便都怕再梗，下床更加危险，但还是有很多病人去尝试，再梗的也不少，而且短期内第二次梗死的，很多都抢救不回来。

从前文膏肓的提示，以及后文排便死亡来看，晋景公心肌梗死的可能性很大。而他前面未有描述的疾病，搞不好就是心绞痛。虽然并不能排除其他疾病可能性，例如恶性心律失常、脑出血等等，但从上下文来看，最少暗示他心梗死亡可能性很高，而非单纯的迷信描述。

实际上古代很多涉及疾病的志异，假如对病情描述仔细分析的话，有一部分还是能大致推测到底是什么病的。虽然经常因为对疾病认知不足，会出现让人哭笑不得的牵强附会。实际上即使是现代，这种行为也绝不奇怪。在我小学的时候，《广州日报》就报道过一姑娘被同班同学装鬼吓破胆，吓出了急性胆囊炎。对不起，惊吓根本不会导致胆囊炎发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乱联系在一起。

而且即使是有联系，一般人大概也联系得非常怪，比较排斥迷信的人又很有可能斥之为迷信，不可能。

我举例以前实习时问过的一个病例。这是个20多岁的小年轻，住在出租屋，那里老鼠很多。因为老鼠咬坏了他很多东西，所以他抓到老鼠之后很愤恨地用钳子拔了老鼠牙齿出来。后来……他就得了流行性出血热，还是特别典型的那种，高热，头痛、腰痛、眼眶痛，跟皮肤黏膜出血都有。这个疾病跟前面说的老鼠有关？当然有关了，因为这个病就是老鼠传染的。

假如不是专业人员，那么这种情况大约就会被描述成老鼠鬼或者老鼠精作祟吧，还能写篇现代搜神记。

但是这种从文献中筛查、猜测是否真有该疾病，本来也是乐趣所在。志异也不代表与科学、医学真的无关。当然了，有一些确实玄而又玄，我实在猜不出到底是什么病。例如《搜神记》里《夏侯弘见鬼》这则里有提过：

尔时比日行心腹病，无有不死者。弘乃教人杀乌鸡以薄之，十不失八九。

这都是什么鬼啊？看不出来！所以还是需要比较精确的描述，这种纯玄学的东西，我看不懂。

——完——